心中的红夹克

 
　　每当秋雨连绵的时候，我就会想念父亲，因为秋雨、因为霜寒、更因为那个秋雨如注的雨天……
　　那是我考上高中，到县城上学的第一个秋天。那天我冒着秋风秋雨走三十余里山路回家，给父亲送学校的一个关于学生自带口粮的通知，也就是说，学校要求，学生们今后要自带口粮到学校才能吃饭，不再实行粮店周转粮食。这样以来，我一个人每周最少要从三十多里开外往学校扛去近四十斤粮食。这几十斤粮食，对于那时身子骨很弱小的我来说，简直就成了天方夜谭。父亲看了学校的通知后，又回头看看我，没有说一句话。接着，父亲就回到自己屋里，叫母亲过去。我不知道他和母亲说了什么，但是母亲从父亲跟前出来后，就去厨房烧火给我做饭。我们吃过饭后，父亲就把所需要的粮食给装好了，并且还特意换了一件从部队带回来的军上衣，扛起那几十斤粮食就说：“娃子，该走了。”
　　父亲是个不爱多说话的人，他的行动总是多于话语。还没等我问他是否要送我时，就自个儿扛着粮食顶着在下的秋雨出门了。我们父子没走出村多远，雨就变大了，父亲在大雨中一会儿工夫，衣裳就淋透了，这时候，母亲追过来给父亲送过来家里唯一的一把大油伞。可是，父亲却瞪了母亲一眼，示意让母亲把伞塞到我的手里。我知道父亲的脾气，所以面对父亲的指示，我和母亲也不敢不从，只有心中惊讶和不安。一路上，我多次追上父亲，把油伞举得高高的为父亲遮挡秋雨，可是都被父亲用胳臂挡下了。还不断地用一个“哼！”字训斥我。我不忍抬头看落汤鸡似的父亲，可是我的心却早已成了落汤鸡似的痛苦。
　　就这样，我们父子一行在时大时小的秋雨中艰难地走完三十余里山路，来到学校门楼下时，父亲就放下了粮食，从贴身衣袋里，给我掏出了一大把皱皱巴巴的钱塞到我的手里，并顺手从我手里拿过大雨伞一扭头就出了学校大门，走几步后就又回头给我说，让我交了粮食后还在学校门楼下等他，他去去街上马上就回转。
　　当时我不知道父亲要去干什么，只是交了粮食后，在学校门口耐心的等着父亲回来。
　　大约等了有俩小时，父亲才气喘吁吁的回到我身边。这次父亲给我憨厚地笑了，父亲从一个大塑料兜兜里突然给我变出了一件很时髦的红夹克上衣。我还没来急惊讶，父亲就用很快的速度拔掉了我身上的破夹袄，将火焰一样的一个红夹克穿在了我的身上。尔后父亲就远远近近地看我穿着红夹克的样子，父亲看着笑着，后来突然高兴地给我说：“娃子，你是爹最棒的儿子，你知道吧，咱山里人老几倍就出你一个高中生啊！上次来城里给你送钱，我就看到城里娃儿都穿这种红红的洋夹袄，咱咋了！咱娃子也得穿……”听着父亲的话，不知为何，我鼻子禁不住一酸就泪流满面了。我知道，每次父亲给我的钱，最少有一半是向人借的，父亲根本就没能力去给我买那样时髦的红夹克。那种红夹克在当时就是一个富裕和现代派的象征，他需要父亲近半年的劳动收入才能换得。可是面对高兴着的父亲，我没有敢去多想，只有心存疑虑地去默默接受。
　　可是父亲拿什么给我买红夹克的事情一直使我不安，所以我一直想追根求源。一次我们学校组织献血，就在县医院献血处，我突然在一个册子上看到了父亲的名字。尔后我就认真地去查父亲来医院血库的日子，正好是父亲送我的那个雨天。因而我就突然明白，那天父亲是用自己卖血的钱给我买了个红夹克的【那时候，医院还实行有偿献血】。
　　父亲后来因为过度操劳，不到六十岁就早早去世了。给父亲下葬那天，我特意将那个我一直珍藏的红夹克拿出来给父亲说话，我说，我是穿着你的红夹克走进了名牌大学的，又是穿着你的红夹克作了人民的公仆的……还是穿着你的红夹克，走进了作家的行列的……我的每一本书的背后，都是一件红夹克的底色……
时光荏苒，转眼父亲已经去世十多年了，可是，我仍然感到他还在身边。我也经常想，要不是那秋雨里父亲送我上学，也许父亲的形象这辈子在我心中也和万千农民父亲一样，总是不见笑脸、总是为一家子的饭碗犯愁、总是为一点儿小事儿和母亲及外人争吵、总是在下雨的时候拿埋怨的眼神瞪我们姊妹几个不知道心疼妈做的布靴……如果这样，我会怀疑，我长大后不会记住父亲，最少会分不出农民父辈的亲情和乡情。可是，父亲，在那场秋雨里却让我刻骨铭心的记着了他，成了我永远的念想和追忆……
□宋殿儒